旅怀
唐·崔涂
水流花谢两无情，送尽东风过楚城。
蝴蝶梦中家万里，杜鹃枝上月三更。
故园书动经年绝，华发春催两鬓生。
自是不归归便得，五湖烟景有谁争。
诗题与背景：
《旅怀》是唐代诗人崔涂所作的一首七言律诗。诗题一作《春夕旅怀》，又作《春夕旅梦》、《春夕》。《千家诗》收录此诗，诗题作《旅怀》。《全唐诗》此诗题下注：一本下有“旅怀”二字。旅怀，旅居他乡的情怀（或抒怀）。
逐句释义：
水流花谢两无情，送尽东风过楚城：
水已流走，花也谢落，两下里都毫无情感了，送走最后的春风吹过了楚地的城池。
楚城：指湖北、湖南一带的城市，泛指旅途经过的楚地。
蝴蝶梦中家万里，杜鹃枝上月三更：
（旅居在外）夜里做梦像庄周那样化为胡蝶怎奈飞不到万里之遥的家乡，但听得杜鹃鸟在树枝上啼叫，月亮已照三更天。
蝴蝶梦：泛指梦。语出《庄子·内篇·齐物论》：“昔者庄周梦为胡蝶，栩栩然胡蝶也。”后因称梦为“胡蝶梦”。
杜鹃：鸟，初夏时常昼夜不停地叫，也叫子规。
故园书动经年绝，华发春催两鬓生：
家乡的书信动辄几年都收不到，白发被那春光催逼着从两鬓生出来。
故园：故乡。
书：书信。
动：动辄、每每之意。
经：一作“多”。
绝：一作“别”。
华发：白发。
自是不归归便得，五湖烟景有谁争：
只怪我自己不肯告归，要是肯回去便回去了，去看那五湖烟景会有谁来和我争夺呢。
有自嘲意。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留滞他乡呢？
自是：本来是。
归便得：要回去就可以回去。
五湖：春秋末越国大夫范蠡，辅佐越王勾践，灭吴国，功成身退，乘轻舟以隐于五湖。见《国语·越语下》。后因以“五湖”指隐遁之所。
烟景：风烟景物。
作品赏析：
这是一首羁旅诗。用清丽的语言、工整的格律，把暮春之夜时对家乡的思念写得深婉感人，极富诗意，反映了作者羁旅生涯中浓烈的苦闷情绪。全诗意象朦胧，意境深婉，格调沉郁。
首联由送春而牵动思乡之情，笼罩全篇，以下句句抒思乡衷曲。颔联造语新奇，对仗工整，韵律和谐，营造出一种曲折幽深的情境，是传诵的名句。颈联直抒心曲，感情凄婉动人。尾联自慰自嘲，反映出作者之不得志。全篇没有一字点出思乡，而一片思乡之情却跃然纸上。
颔联“蝴蝶梦中家万里，杜鹃枝上月三更”，进入正题，写“春夕”，写得极为精粹，是传诵的名句。上句巧写梦境。由于日有所思，夜间便结想成梦。家园远在万里之外，梦醒岂不更加空虚、失望，更加触动思乡之情。下句写实。夜深人静，月照三更，杜鹃（子规鸟）在月下哀哀啼唤，听到后更是愁上加愁。蝴蝶梦与家万里，一虚一实；蝴蝶梦与子规啼，一乐一悲；子规啼与三更月，一声一色，构成一片清冷、凄凉、愁惨的气氛，令人触目伤怀。
以上四句以景写情，虽然没有直接点出思乡，但思乡之情却跃然纸上。后四句则直抒思乡衷曲，感情真切，凄婉动人。
颈联“故园书动经年绝，华发春催两鬓生”，诉思乡之苦。作者长期离家，连家信也动不动长年断绝，音讯杳然。一个“动”字，把作者那种由期待而沮丧、而嗟怨的复杂的心理，逼真地传达出来了。“书动经年绝”暗示当时社会动乱不安。春天万物萌生，欣欣向荣，而作者却被那春光所催逼从两鬓生出了白发。这一联既包涵着当时的社会特征，也有作者个人的经历，体现出作者愁家忧国的情怀。
尾联“自是不归归便得，五湖烟景有谁争”，暗用“五湖”典故，耐人寻味。这里的“归”字，应含有归隐田园之意。作者仕途坎坷，“自是不归归便得”一语，是无可奈何的伤心话，似是自嘲，深刻地反映出作者在政治上走投无路、欲干不能而又欲罢难休的苦闷、彷徨的心理。此联读来尤觉凄楚。
名家点评：
《舆地纪胜》：（渠州）冲相寺距州城四十里，乃定光佛道场。此诗故老相传是唐崔涂僖宗时避乱至蜀所题。今墨迹无存。唯定光岩间有题云：“前进士崔涂由此闲眺，翌日北归。”
《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》：水流是水无情，花谢是花无情。何谓无情？明见客不得归，而尽送春不少住，是以曰无情也。何人胸中无春怨，如此却是怨得太无赖矣。三，是家，却不是家，却是梦；却又不是梦，却是床上客。四，是月，却不是月，却是鹃；却又不是鹃，却是一夜泪。自来写旅怀，更无有苦于此者矣（首四句下）！五、六，一“动”字，一“惟”字，直是路绝心穷，电无法处。七、八，却于更无法处之中，忽然易穷则变，变出如此十四字来，真令人一时读之，忽地通身跳脱也（末四句下）。
《唐诗摘钞》：“水流花谢”，过楚城而去，人却羁系于此，寸步不能动移，然则有情之人何堪对此无情之物乎！妙在突然埋怨花水，而其所以怨之之故，则又轻轻只接第二句，不细读不知其意，此旅怀之最警策者也。三四倒在后，有作法。连“蝴蝶梦”三熟字，却带好了五六参差对：以“春”对“年”、“镜”对“书”。“满镜”有意，俗本作“两鬓”，索然矣。
《唐三体诗评》：旅怀即恶，不意忽生对镜惊叹，于情事最生动也。
《唐七律选》：此亦脍炙人口之句，但终近俗调，奈何（“蝴蝶梦中”二句下）！
《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》：此诗之妙处在一起一结。
《唐体肤诠》：情生景，景生情，情中有景，景中有情，萦纡缥缈，使读者神为之移。刘、卢衣钵，此时尚在。
《西圃诗说》：唐人句如“一千里色中秋月，十万军声半夜潮”、“蝴蝶梦中家万里，杜鹃枝上月三更”、“深秋帘幕千家雨，落日楼台一笛风”，人争传之。然一览便尽，初看整秀，熟视无神气，以其字露也。
《近体秋阳》：“移”字绝奇，然诠“华发”却有至理。题虽《春夕》，而诗成于旅次，至此突起责其不归，开寤归法。口头语也，披千古理障，呼世人魇寐（“自是不归”句下）。
《一瓢诗话》：崔礼山“自是不归归便得，五湖烟景有谁争”与“相逢尽道休官去，林下何曾见一人”同一妙理。
《唐诗笺注》：此春夕留滞楚中，感而有作也。
《网师园唐诗笺》：秀语丽词，妙能传出旅情。
《唐七律隽》：此联（按指“蝴蝶梦中”一联）如在人意中，而未有人说出，非是俗调，觉熟溜耳。
作者简介：
崔涂，唐朝诗人。字礼山，江南人。一九七八年版人民文学出版社《唐诗选》以其“旧业临秋光，何人在钓矶”及“试向富春江畔过，故园犹合有池台”句，推为今浙江桐庐、建德一带人。光启四年，登进士第。壮客巴蜀，老游龙山，故也多写旅愁之作。其《春夕旅怀》的“胡蝶梦中家万里，杜鹃枝上月三更”，颇为世传诵。诗一卷。《全唐诗》收录其诗101首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