隋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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隋 宫

唐·李商隐

紫泉宫殿锁烟霞,欲取芜城作帝家。
玉玺不缘归日角,锦帆应是到天涯。
于今腐草无萤火,终古垂杨有暮鸦。
地下若逢陈后主,岂宜重问后庭花。


诗题与背景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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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《隋宫》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所作的一首七言律诗。隋宫,指隋炀帝杨广在江都(今江苏扬州市)所建的行宫。《舆地纪胜》:“淮南东路,扬州江都宫,炀帝于江都郡置宫,号江都宫。”《嘉庆一统志》:“江苏省扬州府古迹:临江宫在江都县南二十里,隋大业七年,炀帝升钓台临扬子津,大燕百僚,寻建临江宫于此。显福宫在甘泉县东北,隋城外离宫。……江都宫在甘泉县西七里,故广陵城内。中有成象殿,水精殿及流珠堂,皆隋炀帝建。……十宫在甘泉县北五里,隋炀帝建。”《寰宇记》:“十宫在江都县北五里,长阜苑内,依林傍涧,高跨冈阜,随城形置焉。曰归雁、回流、九里、松林、枫林、大雷、小雷、春草、九华、光汾。”

  隋炀帝从大业元年至十二年(605—616年),三次游江都。乘坐的龙舟高至起楼四层,其余各舟,首尾长二百余里,共用挽船士兵八万余人(见《资治通鉴》)。所建行宫有江都、显福、临江等宫。到第三次南游后,便不再北返。翌年(617年),李渊便起兵于太原了。据《玉溪生年谱会笺》,此诗作于唐宣宗大中十一年(857年)。


逐句释义:

  紫泉宫殿锁烟霞,欲取芜城作帝家: 长安的宫殿千门闲闭,空自笼罩着一片烟霞,(隋炀帝)还想把芜城作为帝王之家。
  紫泉:即紫渊。唐人避唐高祖李渊讳改紫泉。司马相如《上林赋》写长安上林苑的形胜,有“丹水更其南,紫渊径其北”语。这里以紫泉宫殿指长安隋宫。
  锁烟霞:空有烟云缭绕。喻冷落。
  芜城:指隋时的江都,旧名广陵,即今江苏扬州市。刘宋时鲍照见该城荒芜,曾作《芜城赋》,后遂有此称。


  玉玺不缘归日角,锦帆应是到天涯: 若不是皇帝的玉印归到了李渊手上,那么他的龙舟还会游到天涯。 如果帝位不为李渊所取代,龙舟还会游遍天下。
  玉玺:皇帝的玉印。
  缘:因。
  日角:旧说以额骨中央部分隆起如日,附会为帝王之相。《旧唐书·唐俭传》:“高祖乃召入,密访时事,俭曰:‘明公日角龙庭,李氏又在图牒,天下属望’。”《后汉书·光武纪》注引郑玄《尚书中候注》:“日角,谓庭中骨起状如日。”
  锦帆:指炀帝的龙舟,其帆皆锦制,所过之处,香闻十里。
  天涯:这里指天下。


  于今腐草无萤火,终古垂杨有暮鸦: 当年放萤的场所只剩下腐草,萤火虫早就绝了踪迹,只有低垂的杨柳和归巢的乌鸦。
  腐草:古人误以为萤为腐草所化。
  萤火:炀帝曾于洛阳景华宫征得萤数斛,夜出放之,光遍山谷。这里是说,萤火虫都被炀帝征得绝种了。杜牧《扬州》诗:“秋风放萤苑。”两诗都由洛阳而联系扬州。
  终古垂杨有暮鸦:意谓隋室亡了,柳荫中的暮鸦却经久而啼叫着。炀帝开运河,诏民间献柳一株赏绢一匹,自己又亲种一株,遍布堤上,后人因称为隋堤。杨柳之杨又适与炀帝(杨广)之姓相合。


  地下若逢陈后主,岂宜重问后庭花: 如果(隋炀帝)在地下和陈后主相遇,还有心欣赏那亡国名曲《后庭花》吗? 隋炀帝实是步陈后主的后尘。地下相逢,应有愧色。
  陈后主:陈叔宝,为陈朝荒淫的亡国之君,为隋所灭。
  后庭花:即《玉树后庭花》,乐府《吴声歌曲》名,陈后主所作新歌,后人看作亡国之音。


《隋宫》题图


作品赏析:

  这是一首咏史诗。取材于前朝亡国故事,内容虽是咏隋宫,实乃讽刺隋炀帝杨广的荒淫亡国。隋炀帝一味贪图享受,龙舟游天下;征求萤火数斛,放萤取乐;开运河,堤岸遍布杨柳。作者巧妙地用了“于今无”和“终古有”,渲染了亡国后的凄凉景象。尾联活用杨广与陈叔宝梦中相遇的典故,以假设反诘的语气,揭示了荒淫亡国的主题。全诗采用比兴手法,意象跳跃而线索明晰,讽刺尖利又不失委婉。


  首联“紫泉宫殿锁烟霞,欲取芜城作帝家”,点题,写长安宫殿空锁烟霞之中,隋炀帝却一味贪图享受,欲取江都作为帝家。用“紫泉”指代长安,是为了选取有色彩的字面与“烟霞”相映衬,从而烘托长安宫殿的雄伟壮丽,可是,如此巍峨的宫殿,空锁于烟霞之中,而隋炀帝不居长安,另取江都,隋炀帝贪图享乐、为所欲为的本性已隐隐揭出。


  颔联“玉玺不缘归日角,锦帆应是到天涯”,写假如不是因为皇帝玉玺落到了李渊的手中,隋炀帝是不会以游江都为满足的,他的龙舟可能要游遍天下。作者从隋炀帝贪图游乐的众多史实中,拈取他耽于乘舟出游这一典型事例,予以讽刺。用笔亦实亦虚,虚实结合。说它“实”,是因为它是以历史故事和隋场帝贪图逸游的性格特征为依据的,所以尽管夸大其事,而终不失史实和人物性格之真。说它“虚”,是因为它揉入了作者的艺术想象,实际生活中,锦帆之游是绝不会远及天涯的。艺术创作妙在“似与不似之间”,太似为媚俗,不似为欺世。“玉玺”一联是深得此道的佳句。在修辞上,此联采用了上下蝉联、一气奔腾的流水对,使诗句呈现出圆熟流美的动态。


  颈联“于今腐草无萤火,终古垂杨有暮鸦”,写隋炀帝的两个逸游的事实。一是他曾在洛阳景华宫征求萤火数斛,“夜出游山放之,光遍岩谷”;在江都也修了“放萤院”,放萤取乐。一是开运河,诏民献柳一株,赏绢一匹,堤岸遍布杨柳。《扬州府志·古迹》说:“炀帝开通济渠及邗沟,帝筑御道,并植杨柳,世称隋堤。”把“萤火”和“腐草”、“垂杨”和“暮鸦”联系起来,于一“有”一“无”的鲜明对比中感慨今昔,深寓荒淫亡国的历史教训。上句不仅是说当年放萤的地方此时已成废墟,只有“腐草”而已,嘲讽炀帝搜尽萤火的荒唐行为。《隋书·炀帝纪下》:“上于景华宫征求萤火,得数斛,夜出游山,放之,光遍岩谷。”下句渲染了亡国后的凄凉景象。很久以来,垂杨只有暮鸦相伴,当年锦帆相接的景象早已消逝。从昔日之“有”,到今日之“无”的变化中,充满了兴亡之感,启人深思。


  尾联“地下若逢陈后主,岂宜重问后庭花”,用隋炀帝杨广与陈后主陈叔宝梦中相遇的典故,以假设反诘的语气,揭示了荒淫亡国的主题。陈是历史上以荒淫亡国而著称的君主。他降隋后,与太子杨广很熟。后来杨广游江都时,梦中与死去的陈叔宝及其宠妃张丽华相遇,请张舞了一曲《玉树后庭花》。此曲是了陈所为,是反映宫廷生活的淫靡,被后人斥为“亡国之音”。用此典,意为杨广目睹了陈叔宝荒淫亡国之事,却不吸取教训,既纵情龙舟之游,又迷恋亡国之音,终于重蹈陈叔宝的覆辙,身死国灭,为天下笑。因此最后发问:他如果在地下遇见陈叔宝的话,难道还好意思再请张丽华舞一曲《后庭花》吗?问而不答,余味无穷。


  全诗寓议论于形象之中,寄慨深沉。把古代史事和现实情景相融合,并运用想象作了巧妙的生发和引申,丰富了诗的内涵,发挥了艺术的表现力。通篇炼字遣词精粹工致,写得笔势开展,意脉舒畅。清人何焯《义门读书记》评为:“前半展拓得开,后半发挥得足,真大手笔!”确是切中肯綮之论。


名家点评:

  范晞文《对床夜语》:前辈云:诗家病使事太多,盖皆取其与题合者类之,如此乃是编事,虽工何益?……若《隋宫》诗云:“玉玺不缘归日角,锦帆应是到天涯。”又《筹笔驿》云:“管乐有才真不忝,关张无命欲何如!”则融化斡旋,如自己出,精粗顿异也。

  方回《瀛奎律髓》:“日角”、“天涯”巧。

  吴师道《吴礼部诗话》:“日角”、“锦帆”、“萤火”、“垂杨”是实事,却以他字面交蹉对之,融化自称,亦其用意深处,真佳句也。

  顾麟《批点唐音》:此篇句句用故事,风格何在?况又俗,且用小说语,非古作者法律。初联、结语亦俗,大抵晚唐起结少有好语。

  周珽《唐诗选脉会通评林》:周弼以此为四虚体。周秉伦曰:通篇以虚意挑剔讥意。即结语,不曰难面阴灵于文帝,而曰岂宜问淫曲于后主,见殷鉴不远,致覆成业于前车。可笑、可哭之甚,殊有深思。评者病其风格不雅,则可;如谓其用小说语,彼稗官野史,何者非古今人文赋中料耶!

  金圣叹《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》:“于今”妙!只二字,便是冷水兜头蓦浇。“终古”妙!只二字,便是傀儡通身线断,直更不须“腐草”、“垂杨”之十字也)。

  陆次云《五朝诗善鸣集》:五六是他人结语,用在诗腹,别以新奇之意作结,机杼另出,义山当日所以独步于开成、会昌之间。

  冯班、冯舒《二冯先生评点才调集》:腹联慷慨,专以巧句为义山,非知义山者也。

  何焯《义门读书记》:无句不佳,三四尤得杜家骨髓。前半展拓得开,后半发挥得足,真大手笔。后半讽刺更觉有力。

  贺裳《载酒园诗话又编》:义山《隋宫》诗:“玉玺不缘归日角,锦帆应是到天涯。”飞卿《春江花月夜》曰:“十幅锦帆风力满,连天展尽金芙容。”虽竭力描写豪奢,不及李语更能状其无涯之欲。

  胡以梅《唐诗贯珠》:按诗情乃凭吊凄凉之事,而用事取物却一片华润。本来西昆出笔不宜淡薄,加以炀帝始终以风流淫荡灭亡,非关时危运尽之故,故作者犹带脂粉,即以诮之耳,最为称题。

  朱曾武《唐诗绎》:此诗全以议论驱驾事实,而复出以嵌空玲珑之笔,运以纵横排宕之气,无一笔呆写,无一句实砌,斯为咏史怀史之极。

  黄子云《野鸿诗的》:《隋宫》诗:“五玺不缘归日角,锦帆应是到天涯。”“日角”非太宗然也,前代之君亦有之;况二字究未有稳贴,明知先有下句,不得已借以强对。然只此一联,语虽工,而作意何在?

  沈德潜《唐诗别裁》:言天命若不归唐,游幸岂止江都而已!用笔灵活,后人只铺叙故事,所以板滞也。

  黄叔灿《唐诗笺注》:五十六字中以议论运实事,翻空排宕,与《南朝》诗同一笔意。

  张文荪《唐贤清雅集》:参用活法夹写,便动荡有情,古今凭吊绝作。

  李锳《诗法易简录》:言外有无限感叹,无限警醒。

  方南堂《辍锻录》:李商隐之“于今腐草无萤火,终古垂杨有暮鸦”,不过写景句耳,而生前侈纵,死后荒凉,一一托出,又复光彩动人,非惊人语乎?

  徐元梦《历代诗法》:风华典雅,真可谓百宝流苏,千丝铁网。

  冒春荣《葚原诗说》:其造语幽深,律法精密,有出常情之外者。

  李庆甲《瀛奎律髓汇评》:钱湘灵云:此首以工巧为能,非玉溪妙处。查慎行:前四句中转折如意。三四有议论,但“锦帆”事实,“玉玺”宇凑。纪昀:中四句步步逆挽,句句跌脱。结句佻甚,盛唐人决不如此。

  纪昀《玉溪生诗说》:纯用衬贴活变之笔,一气流走,无复排偶之迹。首二句一起一落,上句顿,下句转,紧呼三四句。“不缘”、“应是”四字,跌宕生动之极。无限逸游,如何铺叙?三四只作推算语,便连未有之事,一并托出,不但包括十三年中事也,此非常敏妙之笔。结句是晚唐别于盛唐处。

  方东树《昭昧詹言》:先君云:“寓议论于叙事,无使事之迹,无论断之迹,妙极妙极。”又曰:“纯以虚字作用,五六句兴在象外,活极妙极,可谓杰作。”

  张采田《李义山诗辨正》:结以冷剌作收,含蓄不尽,佥觉味美于回,律诗寓比兴之意,玉溪惯法也。

  俞陛云《诗境浅说续编》:凡作咏古诗,专咏一事,通篇固宜用本事,而须活泼出之;结句更须有意,乃为佳构。玉溪之《马嵬》、《隋宫》二诗,皆运古入化,最宜取法。首句总写隋宫之景。次句言芜城之地何足控制宇内,而欲取作“帝家”,言外若讥其无识也。三四言天心所眷,若不归日角龙颜之唐王,则锦帆游荡,当不知其所止。五六言于今腐草江山,更谁取流萤十斛;怅望长堤,唯有流水栖鸦,带垂杨萧瑟耳。萤火垂杨,即用隋宫往事,而以感叹出之。句法复摇曳多姿。末句言亡国之悲,陈、隋一例。与后主九原相见,当同伤宗稷之沦亡,玉树荒嬉,岂宜重问耶!


《唐诗三百首》古籍版本之一93
《唐诗三百首》古籍版本之一94


作者简介:

  李商隐(约811—约858年),唐朝诗人。字义山,号玉谿生、樊南生,怀州河内(今河南沁阳)人。开成进士,曾任县尉、秘书郎和东川节度使判官等职。因受牛李党争影响,被人排挤,潦倒终身。所作咏史诗多托古以讽;“无题”诗也有所寄寓,至其实际含义,诸家所释不一。擅长律、绝,富于文采,具有独特风格,然有用典太多、意旨隐晦之病。有《李义山诗集》。《全唐诗》收录其诗作555首。(新、旧《唐书》本传、《唐才子传》卷七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