龟虽寿
汉·曹操
神龟虽寿，犹有竟时。
螣蛇乘雾，终为土灰。
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；
烈士暮年，壮心不已。
盈缩之期，不但在天；
养怡之福，可得永年。
幸甚至哉，歌以咏志。
诗题与背景：
《龟虽寿》为东汉政治家、文学家曹操所作的一首四言乐府诗，是组诗《步出夏门行》的第四篇。诗题是后人从诗歌的开头取三字而来。
建安十年（205年），曹操摧毁了袁绍在河北的统治根基，袁绍呕血而死，其子袁谭、袁尚逃到乌桓，勾结乌桓贵族多次入塞为害。曹操为摆脱被动局面，采用了谋士郭嘉的意见，于建安十二年（207年）夏率师北征，五月至七月皆无果，后接受田畴建议，断然改道，经徐无山，出庐龙塞，直指柳城，一战告捷。九月，胜利回师，途经碣石等地，曹操写了《步出夏门行》这一组诗。此篇为组诗的第四首，写作时间比《观沧海》稍晚，大约在公元207年末或208年初，即在他平定乌桓叛乱、消灭袁绍残余势力之后，南下征讨荆、吴之前。此时曹操已经五十三岁了，回首起自己的人生路程，无限感慨而有此篇。
《步出夏门行》属于《相和歌·瑟调曲》。这一组诗包括五个部分，开头为“艳”辞，即序诗，以下各篇分别取诗句命名，依次为《观沧海》、《冬十月》、《河朔寒》（亦作《土不同》）、《龟虽寿》。从音乐曲调上说，五个部分是一个整体，从歌词内容上看，四篇则可以独立成篇。乐府诗原来是可以歌唱的，诗的最后两句“幸甚至哉，歌以咏志”是合乐时加上的，是诗歌的附文，跟诗的内容没有联系。
逐句释义：
神龟虽寿，犹有竟时：神龟虽能长寿，但也有生命终结（死亡）的时候。
神龟：传说中称有灵异的龟，能活几千岁。《庄子·秋水篇》说：“吾闻楚有神龟，死已三千岁矣。”曹操反其意而用之，说神龟纵活三千年，可还是难免一死呀！
寿：长寿，活得岁数大。
竟：终结，这里指死亡。
螣蛇乘雾，终为土灰：腾蛇尽管能腾云乘雾飞行，但终究（也会死亡）化为土灰。
螣（téng）蛇：一作“腾蛇”，传说是一种会腾云驾雾的蛇。一说为星宿之一。
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：年老的千里马虽然伏在马槽旁，雄心壮志仍是驰骋千里。
骥（jì）：良马，千里马。作者自比一匹上了年纪的千里马，虽然形老体衰，屈居枥下，但胸中仍然激荡着驰骋千里的豪情。
枥（lì）：马槽。
烈士暮年，壮心不已：有远大抱负的人到了晚年，奋发思进的雄心不会止息。
烈士：有远大抱负的人。
暮年：晚年。
已：停止。
盈缩之期，不但在天：人寿命长短，不只是由上天决定。
盈缩：指人的寿命长短。盈，满，引申为长。缩，亏，引申为短。
但：仅，只。
养怡之福，可得永年：（只要自己）调养好身心，也可以益寿延年。
养怡：指调养身心，保持身心和乐。怡：快乐，愉快。
永年：长寿，活得长。永：长久。
幸甚至哉，歌以咏志：太值得庆幸了！就用诗歌来表达心志吧。（最后这两句每章都有，应为合乐时的套语，与本诗正文的内容没有的直接关系。）
幸：庆幸，高兴。
甚：很，极。
至：极点。
哉：表示感叹的语气。
咏志：以诗歌抒发心志或思想感情。咏：唱，抑扬顿挫地念；（以某种事物为题）做诗。
作品赏析：
这是一首四言乐府诗，是曹操晚年写成的，阐述了他的人生态度。诗中“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；烈士暮年，壮心不已”四句是千古传诵的名句，笔力遒劲，韵律沉雄，内蕴着一股自强不息的豪迈气概，深刻地表达了曹操老当益壮、锐意进取的精神面貌。
全诗的韵调跌宕起伏，开头四句娓娓说理。而“老骥”以下四句，语气转为激昂，笔挟风雷，使这位“时露霸气”的盖世英豪的形象跃然纸上。而最后数句则表现出一种深沉委婉的风情，给人一种亲切温馨之感。这也是一首抒情诗，但是它和一般的抒情诗不同。一般的抒情诗都重在抒发感情，而这首诗却明显地具有哲理的内容，做到了感情和哲理互相交融，使哲理寓于形象当中，因此我们读这首诗的时候，既能被诗情所激动，也能够通过具体的形象领悟到重要的人生哲理。这一点恐怕也是《龟虽寿》能在历代脍炙人口的一个重要原因。
这首诗共十四句，除最后两句是入乐时加的，和全诗的内容没有关系以外，其他十二句，每四句是一层，可以分成三层来理解。
第一层是开头四句“神龟虽寿，犹有竟时，螣蛇乘雾，终为土灰”。
这四句的主要意思是说“人寿不长”。为了表现这一意思，没有采取直述的写法，而是连用了神龟和螣蛇两个比喻。神龟，尽管能长寿，但最后还是要死亡，所以诗中说“犹有竟时”。螣蛇，相传是一种像龙一样的神物，本领很大，能腾云驾雾，但到时候也免不了死亡，因此诗中说它“终为土灰”。作者在这里特别标举神龟和螣蛇，这是因为在迷信思想相当盛行的古代，神龟和螣蛇都被染上了浓厚的神学色彩，即使这样，作者也断定它们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。神龟和螣蛇尚且如此，至于其他物种，那就更免不了死亡。从修辞的角度来看，开头这四句用的是借喻，只写出了用作比喻的神龟和螣蛇，至于被比喻的内容，则完全略去了。这样处理，不仅语言精练，而且也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余地，使读者会自然地联想到，衰老和死亡也是人们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。但是如何对待衰老和死亡，不同的人常常有不同的表现。有的及时行乐，虚度时光；有的慨叹迟暮，消极悲观。而作者则表现了另外一种精神境界，这就是这首诗第二层所抒发的思想感情。
《庄子·秋水篇》说：“吾闻楚有神龟，死已三千岁矣。”曹操反其意而用之，说神龟纵活三千年，可还是难免一死呀。《韩非子·难势篇》记载：“飞龙乘云，螣蛇游雾，云罢雾霁，而龙蛇与同矣！”“螣蛇”和龙一样能够乘云驾雾，本领可谓大矣！然而，一旦云消雾散，就和苍蝇蚂蚁一样，灰飞烟灭了！古来雄才大略之主如秦皇汉武，服食求仙，亦不免于神仙长生之术的蛊惑，而独曹操对生命的自然规律有清醒的认识，这在谶纬迷信猖炽的时代是难能可贵的。更可贵的是如何对待这有限的人生。
第二层为“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；烈士暮年，壮心不已”四句。
这一层是全诗的中心。在写法上和第一层有些相似之处，也是运用了比喻，用伏在马槽上的老骥还想驰骋千里，来比喻想建功立业的烈士到了暮年，仍是壮志不减。老骥，就是老千里马。在古代，千里马在人们的生活中，特别是在征战中有很重要的作用。因此，作者用老骥作比喻，饱含着对老骥的尊敬和爱戴，同时也是他自己几十年戎马俊倥偬的征战生涯的象征。在内容上，这一层上承第一层，一方面表现了作者清醒地看到了自己已经到了暮年，另一方面又表现了他进入暮年时的可贵的精神状态。这一层一开始就写“老骥伏枥”，写出了千里马同神龟和螣蛇一样，也不能违背自然法则，也是要老的、死的。作者写《龟虽寿》时，已是53岁的年纪，照古人的说法，人“五十始衰”。因此，在这首诗中，作者承认自己是到了暮年。但是他的过人之处主要不在这里，而在于他面对暮年，在精神状态上不服老，要保持一种生命不息、奋斗不止的精神境界。作者自比一匹上了年纪的千里马，虽然形老体衰，屈居枥下，但胸中仍然激荡着驰骋千里的豪情。
第三层为“盈缩之期，不但在天；养怡之福，可得永年”四句。
一个有作为的人，总是珍惜年华，总是想依靠人的力量延长自己的生命，从而争取有更多的时间来建功立业，作者就是这样一个人。他的这种思想感情在这一层有比较集中的表现。在作者看来，“盈缩之期，不但在天”，也就是人的寿命的长短，与“天”有关系，但又不是完全由“天”来决定的。“养怡之福，可得永年”，只要调养好身心，是可以延年益寿的。在这里，作者一方面看到了人的寿命与自然属性有关系，另一方面又突出地强调了在寿命问题上人的主观能动作用。这种朴素的、辩证的唯物精神，否定了长期流传的“死生有命，富贵在天”的迷信说法，这在当时来说，是相当进步的思想。
这首诗更可贵的价值在于这是一首真正的诗歌，它开辟了一个诗歌的新时代，汉武帝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，把汉代人的思想禁锢了三四百年，弄得汉代文人不会写诗，只会写那些歌颂帝王功德的大赋和没完没了地注释儒家经书，真正有感情、有个性的文学得不到发展。直到东汉末年天下分崩，风云扰攘，政治思想文化发生重大变化，作为一世之雄而雅爱诗章的曹操，带头叛经离道，给文坛带来了自由活跃的空气。他“外定武功，内兴文学”，身边聚集了“建安七子”等一大批文人，他们都是天下才志之士，生活在久经战乱的时代，思想感情常常表现得慷慨激昂。正如《文心雕龙·时序》说：“观其时文，雅好慷慨，良由世积乱离，风衰俗怨，并志深而笔长，故梗慨而多气也。”尤其是曹操，鞍马为文，横槊赋诗，其诗悲壮慷慨，震烁古今。这种充满激情诗歌所表现出来的爽朗刚健的风格，后人称之为“建安风骨”，曹操是最突出的代表。
钟嵘将曹操置于下品，主要是嫌其“古直”而少文彩，殊不知曹操这样一位豪气盖世的英雄，是不屑于雕章啄句的。钟嵘六朝时人，当时文学之士很讲究文彩华美，所谓“俪采百字之偶，争价一句之奇”，钟嵘对曹操的评价过低，显然是时代风气使然。任何文学——包括诗歌在内，文彩较之内容，毕竟是第二位的。
关于曹操的文学地位，过去常为其政治业绩所掩，而不为人重视，其实，他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，是有卓越贡献的人物，特别对建安文学有开创之功，实在是应当大书一笔的。
名家点评：
清代诗人兼诗论家陈祚明《采菽堂古诗选》：“名言激昂，千秋使人慷慨。”
沈阳师范大学教授张铁明《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》：“抒发了诗人不甘衰老、不信天命、奋斗不息、对伟大理想的追求永不停止的壮志豪情。”
试题精选：
1.下列对诗词鉴赏不正确的是( )
a、这是一首抒发人生感慨的咏志诗作者以神龟、腾蛇、老骥为喻，表明宇宙万物有生必有死，是自然的规律，人应该利用有限之年，建功立业，始终保持昂扬乐观的积极进取的精神。
b、“神龟虽寿，犹有竟时;腾蛇乘雾，终为土灰”是全诗的核心要求自己利用这短暂的生命建功立业，不要虚度一生。
c、“志在千里”中的“志”就是要统一全国作者认为统一全国是符合历史的需要，决心为此奋斗终生“老骥伏枥”“烈士暮年”，“壮心不已”都是后人常用以励志之语。
d、“盈缩之期，不但在天。养怡之福，可得永年”这四句呼应诗的开头，在承认寿命有限这一客观事实的前提下，强调发挥人的主观作用，反映了诗人的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。
参考答案：b
2. 赏析“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。烈士暮年，壮心不已。”
参考答案：这句诗用比喻修辞写出曹操虽然到了晚年，但有志干一番事业，一种对宏伟理想的追求的豪情壮志 。
3.人们常说“夕阳无限好，只是近黄昏”，诗人是如何看待暮年的？
参考答案：一个人精神状态是最重要的，不应因年暮而消沉，而要“壮心不已”——要有永不停止的理想追求和积极进取精神，永远乐观奋发，自强不息，保持思想上的青春。
4. 《龟虽寿》表达了诗人何种思想感情?
参考答案：体观作者达观、积极的人生态度和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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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甚至哉！歌以咏志。
龟虽寿
神龟虽寿，犹有竟时。
螣蛇乘雾，终为土灰。
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；
烈士暮年，壮心不已。
盈缩之期，不但在天；
养怡之福，可得永年。
幸甚至哉，歌以咏志。
作者简介：
曹操（155～220年），魏武帝，东汉末权臣，政治家、军事家和文学家，三国时曹魏政权的缔造者。字孟德。沛国谯（今安徽亳州）人。父曹嵩，为宦官曹腾养子，虽官至太尉，仍为士族所鄙。其子曹丕称帝后，追尊为武皇帝（魏武帝），庙号太祖。（事迹见《三国志》卷一本纪）
建安元年（196年）曹操迎献帝都许（今河南许昌东），挟天子以令诸侯，先后削平吕布等割据势力。官渡之战大破军阀袁绍后，降服南匈奴、乌桓、鲜卑等，逐渐统一了中国北部。建安十三年（208年），进位为丞相，率军南下，被孙权和刘备的联军击败于赤壁。后封魏王。曹操一生征战，为全国尽快统一，在北方广泛屯田，兴修水利，对当时的农业生产恢复有一定作用。其次，他用人唯才，打破世族门第观念，抑制豪强，所统治的地区社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。此外，他还精于兵法，著《孙子略解》、《兵书接要》《孟德新书》等书。善诗歌，抒发自己的政治抱负，并反映汉末人民的苦难生活，气魄雄伟，慷慨悲凉。散文亦清峻整洁，开启并繁荣了建安文学，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，史称建安风骨。曹操也擅长书法，尤工章草，唐朝张怀瓘在《书断》中评其为“妙品”。有集三十卷，已散佚。明人辑有《魏武帝集》，今又有《曹操集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