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
唐·杜甫
为人性僻耽佳句，语不惊人死不休。
老去诗篇浑漫兴，春来花鸟莫深愁。
新添水槛供垂钓，故着浮槎替入舟。
焉得思如陶谢手，令渠述作与同游。
诗题与背景：
《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》是唐代诗人杜甫所作的一首七言律诗。此诗是作者面对如大海汹涌的江水，抒发内心感受的叙怀之作。
这首诗大约作于唐代宗上元二年（公元761年），正值安史之乱时。作者杜甫时年五十岁，流落在四川成都，寄居草堂，一次观锦江“水如海势”，波涛汹涌，触景生情，感慨万端，但又无从说起，只好“聊短述”，写下一首看似文不对题的千古名作《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》。此诗抒写了他激愤的、自我解脱的、一时的人生感悟。值：正逢。水如海势：江水如同海水的气势。值奇景，无佳句，故曰“聊短述”。“聊短述”其实是自谦之词，正是因为诗人没有那么多兴致写诗，且认为诗中没有佳句，所以才以“聊短述”冠名。聊，姑且之意。
逐句释义：
为人性僻耽佳句，语不惊人死不休：（我）为人性情怪僻总沉溺于美好的诗句，如果诗句达不到惊人的地步（不能打动人心），至死也不肯罢休。
性僻，性情有所偏，古怪。这是自谦的话。
耽（dān）：沉溺；喜好过度。
佳句：诗文中优美的语句。
惊人：使人吃惊，指打动读者。
死不休：死也不罢手。极言求工，即用尽心思使文章更精巧。
老去诗篇浑漫兴，春来花鸟莫深愁：人老了，诗写得不怎么经心了，对着春天的花鸟也没有了过去的深深忧愁。
浑：完全，简直。
漫兴：率意（随意）为诗，并不刻意求工。一作“漫与”。
莫：没有。
愁：属花鸟说。形容刻划，就是花鸟也要愁怕，是调笑花鸟之辞。韩愈《赠贾岛》诗：“孟郊死葬北邙山，从此风云得暂闲。”又姜白石赠杨万里诗：“年年花月无闲处，处处江山怕见君。”（《送朝天集归诚斋时在金陵》）可以互参。
新添水槛供垂钓，故着浮槎替入舟：江边新装了一副木栏供（我）悠然地垂钓，又备了一只木筏代替出入江河的小舟。
新添：初做成的。
水槛：水边木栏。槛（jiàn），栏杆。
故着（zhuó），又设置了。故，因为。跟“新”字作对，是借对法。
浮槎（chá）：古代传说中来往于海上和天河（银河）之间的木筏，在多部古籍中都有记述。槎，木筏。
替：代替。
焉得思如陶谢手，令渠述作与同游：怎么才能找到陶渊明、谢灵运这样的诗文高手，让他们来作诗，与他们一起游玩。
焉得：怎么得到、找到。焉，疑问代词。哪里；怎么（多用于反问）。
思：才思，诗才。
陶谢：指陶渊明、谢灵运，皆工于描写景物。
令渠：让他们。
述作：写作，作诗述怀。
【注】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一句，为习近平主席在讲话中所引用，讲话原文是：广大文艺工作者要有“板凳坐得十年冷”的艺术定力，有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的执着追求，才能拿出扛鼎之作、传世之作、不朽之作。要遵循言为士则、行为世范，牢记文化责任和社会担当，正确把握艺术个性和社会道德的关系，始终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……——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、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（2016年11月30日）
作品赏析：
这首诗是作者面对如大海汹涌的江水，抒发内心感受的叙怀之作，体裁为七言律诗。诗写于安史之乱时，作者流落在四川成都，寄居草堂，一次观锦江“水如海势”，波涛汹涌，触景生情，感慨万端，但又无从说起，只好“聊短述”，抒写了他激愤的、自我解脱的、一时的人生感悟。诗中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为传世名句，反映了他认真严谨的写作态度。
这首诗字面意思是：我为人性情怪僻，总沉溺于美好的诗句，如果写出来的诗句不让人称奇，至死也不肯罢休。人老了，诗写得不怎么经心了，对着春天的花鸟也没有了过去的深深忧愁。江边新装了一副木栏，可供我悠然地垂钓，又备了一只木筏（浮槎）代替出入江河的小舟。怎么才能找到陶渊明、谢灵运这样的诗文高手，让他们来作诗，与他们一起游玩。
首联“为人性僻耽佳句，语不惊人死不休”，诗文开篇不是写江水，而是写自己的创作态度。“性僻”：性情有所偏，古怪，这是作者自谦的话。“耽”（dān）：爱好，沉迷。“惊人”：指的是打动读者。“死不休”：死也不罢手。极言求工。作者说自己性情怪僻只沉溺于美好的诗句，如果诗句不能打动人心，至死也不肯罢休。其实这正是作者一丝不苟、严肃认真的写作态度的写照，正是因为这样的一种态度，才达到了出神入化、妙手成春的极境。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也成为千古流传的名句和后人努力追求的境界。从首联来看，作者面对滔滔江水，心潮澎湃，想到的是自己的创作生涯和写作态度，写的是胸中之海。
颔联“老去诗篇浑漫兴，春来花鸟莫深愁”是说，人老了，写诗不怎么经心了，对着春天的花鸟，也没有了过去的深深忧愁。“浑”：完全，简直。“漫兴”：指随意作诗，并不刻意求工。“莫”：没有。这两句写的是作者今日写诗的状态，因为年纪很大了，精力不济，虽然还在坚持写诗，也很喜欢写诗，但是却已经没有过去那么执着那么认真了，更多的只不过是随随便便的敷衍。即便是之前看到春天的花鸟都会感慨一番，现在似乎也都没有那份力气和深情了。其实如仇兆鳌评杜甫所说“少年刻意求工，老则诗境渐熟，但随意付与，不须对花鸟而苦吟愁思矣 。”（《杜诗详注》卷之十）
首颔二联，虽未直接描写江上海势，但胸中之海早已形成。它浑厚深涵，辽阔无垠，大气磅礴。心中之海，作者采取了虚写的办法。正如金圣叹所说，此“不必于江上有涉，而实从江上悟出也。”（《杜诗解》卷二）
颈联“新添水槛供重钓，故着浮槎替入舟”是说，江边新装了一副木栏供我悠然地垂钓，又备了一只木筏代替出入江河的小舟。此处虽写江水，只是轻轻带过，借水槛、浮槎写海势。王嗣奭说：“水势不易描写 ，故止咏水槛浮舟。此避实击虚之法。”“新添”：初做成的。“水槛”：水边木栏。“故着”（zhuó）：又设置了。“浮槎”：古代传说中来往于海上和天河（银河）之间的木筏。槎（chá）：木筏。
尾联“焉得思如陶谢手，令渠述作与同游”，以一“焉”字，即巧作转折，融注新意。自谦自己不如陶渊明、谢灵运这样写景状物的妙手，表达了与志同道合之友作诗游玩的期望。诗人之语，已经惊人。这两句是说：若得陶渊明、谢灵运那样的妙手，使其述作，并同游于江海之上，岂不快哉。尾联思路新奇，饶有兴味，且与首联相呼应，侧面表现了作者对诗歌艺术的执著追求与严谨的创作态度。“更为惊人之语也。”（《杜诗解》卷二）焉得：怎么找到。陶谢：指陶渊明、谢灵运。“思”：文思，才思。“令渠”（qú）：让他们。
对诗与诗题之间的关系金圣叹先生写道：“每叹先生作诗，妙于制题。此题有此诗，则奇而尤奇者也。诗八句中，从不欲一字顾题，乃一口读去，若非此题必不能弁此诗者。题是‘江上值水如海势’七字而止，下又缀以‘聊短述’三字。读诗者，不看他所缀之三字，而谓全篇八句，乃是述江水也，值江水之势如海也。则八句现在曾有一字及江海乎？”（《杜诗解》卷二）从他评析中，可以得知：此诗诗题与诗中八句，构成了一个浑厚海涵、博大精深的整体。虽未写海，而如海势。此诗以虚带实，出奇制胜，意在言外，令人叹为观止。
这首诗看似平淡无奇，但是前两句表现出了作者之前写诗的态度，也告诉我们对待文学的正确态度。在后面的诗歌写作中，作者表现出一副看似平淡、消极的心态，但是却也引出“焉得思如陶谢手”，抒发出没有诗友唱和的遗憾，也影响了自己诗词创作的心态。
名家点评：
《童蒙诗训》：陆士衡《文赋》云：“立片言以居要，乃一篇之警策”，此要论也。文章无警策则不足以传世，盖不能竦动世人。如老杜及唐人诸诗，无不如此。似晋宋间人，专致力于此……老杜诗云：“语不惊人死不休。”所谓惊人语，即警策也。
《后村诗话》：前二句自负不浅，卒章乃推尊陶、谢，可见前哲服善不争名之意。
《瀛奎律髓》：以“诗篇”对“花鸟”，此为变体。后来者又善于推广云。
《杜臆》：此诗即“漫兴”也。水势不易描写，故止咏水槛、浮舟，此避实击虚之法。
《瀛奎律髓汇评》：纪昀：此诗究不称题。查慎行；此篇借题以寓作诗之法，观起结可见。许印芳曰：诗于江水如海，全未着笔。五、六虽说水，却是常语，不称“如海”之势，故晓岚贬之。起二句立志甚高，然必说破，便嫌浅露。次句尤嫌火气太重，大非雅人吐属。
《杜诗详注》：朱瀚曰：少陵对锦江水而袖手，青莲对黄鹤楼而搁笔，其警悟后学不浅。然玩颔联，亦有渐老渐熟之意，故字用借对法。今按：作诗机神偶有敏钝：忽然机到，则曰“诗应有神助"；忽然机钝，则白“老去诗篇浑漫兴。”
《古欢堂集杂著》：少陵《江上值水势如海势》诗……申凫盟《说杜》甚谯让之，谓“与题无涉，此老无故作矜夸语，抑又陋矣”。……（后官楚，泊黄州港口，风光万千）井叔又曰：“子陶、谢手也，何逊谢焉？”余静默久之，因悟少陵典诗，盖目触江上光景，思成佳句，以吟咏其奔涛骇浪之势，而不可得，废然长叹。曰“性癖”，曰“惊人”，言平生所笃嗜在诗也。曰“老去漫兴”，与“晚节渐于诗律细”似不相属，谦辞也。曰“花鸟莫深愁”，言诗人刻毒，遇一花一鸟，摹写无余，能令花鸟愁也。今老无佳句，不必“深愁”矣，花鸟尚然，况值此江势之大，闭口束手，能复有惊人篇章耶？故只可添水槛以垂钓，著浮槎以闲游而已。若述作之手，非陶、谢不可，吾则何敢？悠悠千载，犹思慕陶、谢不置焉。少陵殆抑然自下者，全无矜夸语气。言在题外，神合题中，而江如海势之奇观，隐跃纸上矣。
《读杜心解》：吴论云：水如海势，见此奇景，偶无奇句，不能长吟，聊为短述，题意在下三字。愚按：此论得旨。通篇只述诗思之拙，水势只带过。
《杜诗镜铨》：自负甚奇（“为人性僻”句下）。邵云：首二句见此老苦心。今人轻易作诗，何也？前半俱说“聊短述”处，五、六方入题。
试题精选：
1.尾联诗人借用陶谢典故，有何作用？请结合全诗简要分析。
参考答案：①怎么能找到才思如陶渊明、谢灵运那样的妙手，和自己一起作诗述怀。②诗人用一“焉”字，自谦自己不如陶谢这样写景状物的妙手，表达了与志同道合之友作诗游玩的期望。③与首联相呼应。侧面表现了诗人对诗歌艺术的执著追求与严谨的创作态度。
2.下列对这首诗的赏析，不正确的一项是（ ）
A．首联杜甫自道其创作经验，该联体现了严肃认真的写作态度和动人心弦的审美效果。
B．颔联杜甫自谦之语，写诗已不再琢磨，全是随意付与，春光明媚，花香鸟语，快乐异常。
C．颈联呼应题目“江上值水如海势”，虽写江水，只是轻轻带过，借水槛浮槎写海势。
D．尾联以一“焉”字，即巧作转折，融注新意。借陶谢之手，表达自己回归大自然的情怀。
参考答案：D。“表达自己回归大自然的情怀”分析有误。这里只是说希望能像陶渊明、谢灵运那样工于描写景物，显示出诗人对艺术最高境界的执着追求。诗人没有归隐之意。
作者简介：
杜甫（712—770年），唐朝诗人。字子美，祖籍襄阳(今湖北襄阳)，出生于河南巩县。自称“杜陵布衣”、“杜陵野客”、“少陵野老”。杜审言之孙。开元后期，举进士不第，漫游各地。后寓居长安近十年。及安禄山军陷长安，乃逃至凤翔，谒见肃宗，官左拾遗。长安收复后，随肃宗还京，寻出为华州司功参军。不久弃官居秦州同谷。又移家成都，筑草堂于浣花溪上，世称浣花草堂。一度在剑南节度使严武幕中任参谋，武表为检校工部员外郎，故世称杜工部。晚年携家出蜀，病逝于湘江途中。其诗显示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，被称为“诗史”。与李白合称“李杜”。以古体、律诗见长，风格多样，而以沉郁为主。语言精练，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。有约1500首诗歌被保留了下来，大多集于《杜工部集》。《全唐诗》编其诗十九卷。（新、旧《唐书》本传、《唐才子传》卷二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