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富汗华商:遵守规则才能保证合法利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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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去海外经商,余明辉并不觉得,自己只是为了钱,或者说,只是商人的逐利本性。

  过去的10年,余明辉选择把自己的生意放在了阿富汗,一个战争仍在继续,国人大多闻之发憷的地方。

  2001年阿富汗战争爆发后,走进阿富汗的外国人,第一批是战士、联合国官员与记者,第二批就是他们,商人。

  10年后的今天,阿富汗的日子仍不太平。不久前,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又发生一起针对华商的袭击事件,3名中国公民不幸遇难,其中一人为浙江丽水缙云商人李斌。

  余明辉认识李斌,也知晓一些内情,在他看来,“一个很重要的原因,是他把中国人做生意的方法,移植到了国外……”

  如今,越来越多中国商人走出了国门,海外华商已遍布世界168个国家和地区、手握2万多亿美元资产,成为世界商团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劲旅,但从法国巴黎,到西班牙马德里,从莫斯科到雅加达,“Made in China”与海外华商,却越来越多成为当地社会骚乱的针对对象与受害者。

  “在海外经商,实际有着许多必须遵守的规则,才能保证自己的合法利益。我想说的,就是有关规则的故事。”余明辉说。

  规则一:靠近,但不能依赖

  第一次进入阿富汗,是在2002年3月4日。这个日子,余明辉记得很清楚。

  彼时,距2001年10月7日,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发动对阿富汗基地组织与塔利班的战争还不过5个月。

  余明辉当时正在伊朗做服装生意,去阿富汗的念头,最初就是一股冲动:没见过战争,想去看看,或许因为战争的破坏,还会有些商机。

  但当时想去阿富汗,并不容易。在国内没法办签证,余明辉找到阿富汗驻伊朗使馆,对方还需要阿富汗国内提供的邀请函才行。

  折腾了一圈,开了一堆证明自己只是经商的文件,余明辉才坐上了去阿富汗的车。

  当他带着翻译,两人走过边境检查站的那一刻,当时刚过30岁的余明辉,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放弃国内的生意、一心想走出来的原因—真正认识这个世界。

  要说挣钱,1994年便下海“倒煤”的余明辉,早已不缺。2001年初到伊朗,他从广州发了两个集装箱的服装,一箱就价值20万美元。

  在国内时,余明辉的生活,“基本就是天天陪吃饭喝酒、唱歌跳舞。但赚钱越容易,越觉得这不应该是生活的真实样貌。为了赚钱,能不能不用这种方法?用另一种方式能不能生存?我想真正看看这个世界”。

  10年后,余明辉端正地靠在椅子上,眼神诚恳:“我始终忘不了刚到阿富汗的那一幕,我的脑海里现在也只是两个词:残酷、满目疮痍。”

  数不清的难民,挤挤挨挨地拥在国境线一侧。一个小男孩,长着大大的眼睛,背着妹妹,看到他,拿着一个破盆子迎了上来,想要些零钱。

  目力所及,满是光秃秃的黄色荒漠,没有房子。联合国的救济,给了难民最低的生活保障,难民们住在集装箱改造的宿舍里,用铁丝网围了起来,像个笼子。

  战争的残酷,巨大的反差,填满了心。

  临行前,曾去过阿富汗的一位伊朗导演得知他要去,便给了一条建议:靠近,但不能依赖别人。要独自租车,不要独自上街,住宿最好能落脚当地人家。

  从边境到海拉特,如今只要1个半小时,当时却足足花了4个小时。每过一个山口,余明辉都能看到有重机枪对着汽车。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  为了等回程签证,余明辉和翻译在酒店等了2天,初来乍到的两人没敢离开酒店半步,天天坐在房间里听枪声,结果却有些出乎预料,除了稀稀拉拉的几声外,竟没半点电影中,战况激烈的样子。

  直到去大使馆拿签证时,一位工作人员才解释说,白天正常出去不会有任何意外的,“他还开玩笑,就算看到拿枪的,你去打他一下,他也不敢先开枪……”

  稍稍放了心。去当地的商场看看情况,又出乎想象。即使在战争期间,海拉特当地的日常物资也没有断过,食物、日用品都不缺,中国货也不少见,“中国的自行车、录像机、录音机、影碟机、毛毯等日用品特别多,虽然一看都是国内过时的积压产品,但一点不缺……”

  牢牢记着导演的建议,去当地电报大楼打电话报平安后,余明辉出来就和一个哨兵攀谈起来,问能不能租在他家,没想到对方很痛快地答应了。

  “他叫佐罗梅(音译),他的家就在一个城里的半山腰上,一层用木头支起来,上面就是一大一小两间土房,类似国内的吊脚楼,我们就租下了其中一间。”余明辉说,“当地人的帮助,为我们后来的考察和安全提供了保障,现在佐罗梅已经成为我在当地不可少的保镖。”

  那一次,余明辉考察了战争中的很多地方,商场、服装厂、政府废弃的公共设施。虽然因为战争,政府有关投资的法律法规,每个部门的解释都不一样,但每个部门都很喜欢与余明辉沟通,即使是部长级高官,也能很容易见到,“我能看得出,每一个人对和平的渴望”。

  回来后,从2002年到2004年,余明辉又去了阿富汗7次,他的波斯语开始愈发熟练,阿富汗的朋友开始多起来。2004年,经过周密准备,余明辉确认喀布尔附近已无重大战争威胁后,在阿富汗创立了公司。“我相信一点,不论在哪里,要在当地做生意,就必须多多结交当地的朋友,但更要依靠自己的判断和抉择。靠近,但不能依赖。”

  规则二:生意的规则每个地方都不一样

  谁都知道,经商是门技术活,有许多行业规则,也叫生意经。

  但在出国前做了7年商人的余明辉,刚到伊朗时,竟发觉自己一点也不会做生意了。

  去伊朗做生意,是在国内经商时朋友的建议。因为两国贸易不畅导致竞争不充分,中国的日用品、服装、瓷器在伊朗的价格不低。余明辉从广州发了两箱欧版服装,夹克、牛仔裤、衬衣、童装一应俱全。按理说,这些在伊朗应很受欢迎,但挨家挨户推广的余明辉和伙伴,却吃足了闭门羹。头一年,几乎全部亏本,越陷越深。

  “最初不知道做什么,去考察市场,加上当地中国留学生的推荐,我们的方向应该没有错。问题出在了哪?我们最后一起开会,讨论还想不想做,要是不做没关系,赔钱回家。但大家最后决定,做下去。我们还年轻,要学习。”

  余明辉开始认真学起来,打出长长的客户名单,把一年来琢磨出的怎样打电话,对方可能怎么问,自己该怎么答一项项列出来。渐渐地,余明辉开始摸到当地商人的习惯:客户上门,没人像国内做生意一样,开始就问价,而是要喝茶,一杯接一杯,至少十几杯,吃块当地的红方糖,和你海阔天空聊天,当地的天气、中国的风俗、吃的、喝的,随便什么都行,一坐一下午。

  最初,余明辉的心理,是类似国内一般,依靠价廉物美打市场,结果越便宜越没人要,往往对方说的冠冕堂皇,但转天就没人了。类似这样的一坐一下午的客户,余明辉往往听到一半,见缝插针想推荐自己的货,但对方打一句哈哈,继续聊天气,“真不像生意人。你来做生意,要是不感兴趣就早说呀,但最后才发现,对方必须要绕这个很大的圈子,一直聊到觉得成了朋友,拍板时很干脆,根本不在意价钱。”

  余明辉第一次发觉到了自己也有幼稚的一面,“每个地方的生活习惯不同,交易模式不同,若不变,生搬国内方法,肯定对接不上”。

  逐渐找到规律的余明辉,两年内迅速打开市场,并拥有了自己的商场。他也开始发现,当地的经商优势:纯粹。

  “除了市场法则,商人承受的外部社会成本很少。我们请海关官员吃饭,他们都会回请,请我们去家里,就像国内在农村里一样,围一桌吃烤鱼。”

  在伊朗,余明辉还做起了自己的高档牛仔裤品牌“四目鱼”,设计了七分裤、八分裤、绣花等多种款式,定位于年轻女子,这在当地还不准女子露脚踝的保守环境中,产生了不小的冲击。但两年后余明辉曾做过一个调查,发现当地10人中至少有两三人穿着“四目鱼”牛仔裤,“一位当地女大学生,还特意拉着我的女翻译,到了女生的地方,掀起长袍,里面就穿着我们的七分裤。那女孩觉得非常漂亮,我们也很有成就感,那种自豪绝不仅是取得的经济收益。”

  生意有规则,但每个地方的规则都不一样。到阿富汗后,余明辉经过考察,最终决定借助当地丰富的废钢铁资源,投资建造第一家钢厂。

  此时,他已牢牢记住了这个规则。钢厂投产后需要建造一条生产用高压专线,找到电力部门,对方很快给出10万元美元的要求,余明辉答应了,并签订了合同。未几,对方又来找,10万元美元不够,还要5万美元,最终通电前建造方也找来,提出还需2万美元才能通电。

  要在国内,建造前的成本预核算是必须的,签订合同后即有法律效力,赚亏都得自己承担。但在阿富汗,余明辉明白,一再地追加金额,并不是对方在骗人,“他们没办法精准预算,说10分做7分就不错。这些得我们自己有预期,先打5折。实际上,20万美元之内都是合理的。”

  2011年,余明辉用5年心血创办的“明海钢铁厂”正式投产运营,年产量约2万吨,200美元一吨的废汽车、坦克、炮弹,经熔炼后成为至少1000美元左右一吨的钢筋、螺纹钢,用于阿富汗重建,他也成了“阿富汗通”。

  对阿富汗的社会状况,余明辉现在已了如指掌。“即使在路上发生了纠纷也是相互解释,路人很快就来劝说,像讨论一个话题一般,谈清楚后双方还会客气地像好朋友一样。但中国商人有时按照合同完成了任务,也会被各种理由拖欠合同款,还有人更干脆,‘我们国家穷,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’,让你无话可说……”

  在余明辉眼里,阿富汗的好与坏,他都会毫不掩饰地讲出来,“这就是规则,你在哪里做生意,就必须明白那里的规则”。

  不久前,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发生的华商遇袭事件,3名中国公民不幸遇难,其中一人为浙江丽水缙云商人李斌。知晓内情的余明辉很惋惜。

  规则三:安全只能靠自己

  余明辉并不愿多说阿富汗的危险。

  原因有二,一是实在不愿家人担心;二是“在喀布尔这么多年,真的也没听到几次密集的枪炮声”。

  说到底,自2001年起的这场阿富汗战争,并非一场如二战般的全面攻坚战,“电视上看到的画面,都有剪辑,有时还会误导”。

  说到日常生活中的阿富汗人,余明辉觉得,相当礼貌、安静,喀布尔街头打架的很少,吵架的也不多,有时街头发生两车擦碰事故,车主会不慌不忙地看过伤痕后,慢条斯理地给交警打电话说明情况,事故双方还会客气地攀谈起来,等着交警处理。

  对于敏感的塔利班分子,在当地生活久了,余明辉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。“现在的塔利班分子,受到重度打击后,活动已经压缩了很多。如今的阿富汗有钱人非常反感塔利班,但穷人还对塔利班有感情。他们到了城市,往往会以商人或教师的身份出现,穿着非常干净,活动频繁,但没有固定居所。”

  余明辉也曾接触过一位,对方对他相当和善,余明辉曾试探地问了一句:“你有几个人?”答:“三四个。”余明辉便识趣地再不提这个话题,毕竟还是太敏感。

  日子久了,余明辉也多少了解些塔利班的状况,“他们单个人的话,都很收敛,但集结成团体就很猛。曾有过突然一队人,拿枪指着街上的一对男女,问是什么关系。难说这样能有什么结果,作秀的成分非常大。”

  相较于塔利班,一些武装部落、土匪,对普通民众生活的影响更大。余明辉两次最危险的遭遇都在于此。

  在一次考察的路上,车子在山里抛锚,捣鼓了半天修不好。天色渐暗,山民开始注意他们,当地朋友打电话来一听,让他们赶紧跑,3人顾不上修车,一起推着车,边跑边打火,幸好车子又发动了,此时已有人骑着马从山上呼啸而下,跟着就是一发子弹打在车上,3人吓得头也不敢回……

  2004年去矿山考察时,余明辉没想到雇佣的当地司机竟然路不熟,一辆车一头扎进了当地武装分子的部落,就一条窄路,车子没法掉头,余明辉知道不好,抢过方向盘,硬往路边的斜坡上撞,拉开点距离掉了头,武装分子用土话大喊着“快点、快点”围上来,两边就差了10米不到,余明辉再次死里逃生。

  “其实也说不上死,我很清楚他们的动机,就是想把你逼停,绑架要钱。但去矿山的那次经历,后来有人告诉我,就在前几天,一个欧洲人误闯被打死了,我们还真是幸运的。”

  几次历险后,余明辉更牢牢记住了最初的规则,要在这里生存,必须靠近,但不能依赖。他的钢厂,也依照当地惯例要求,雇佣了持枪守卫,“安全,只能靠自己”。

  规则四:只有团结,才有力量

  随着阿富汗局势的渐渐稳定,中国驻阿的公司多了起来。

  中国的铁路、水电都在阿富汗有重大工程,中兴、华为等开始了当地的通讯业务,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援建的医院阿方称之为“共和国医院”,中国人干脆直接叫它中国医院。在喀布尔,有中国的餐馆、酒吧、广告公司、建筑公司星罗棋布。

  一段时间,从中国飞往阿富汗的航班,甚至班班爆满,“不找关系或提前两周预订,根本订不到机票”。

  在喀布尔,余明辉住宿和办公都在一个自建的小院里,他养了一只名叫“旺财”的阿富汗犬、一只黑色的波斯猫和几只兔子。

  “钢厂已经顺利运转,不用每天去。”他甚至已开始将日常运营交给了合作伙伴。他又开始留意到一个全新的领域:青金石,这一与中国历史颇有渊源的阿富汗国石。如今,他已经将专卖店开到了北京。

  10年阿富汗生活,筹建钢厂的经历,余明辉从社会关系,到政府批文立项,到征地、税收、环保、废旧钢材回收,闯出了一条中国商人在阿富汗创办工业投资项目的成功道路。中国驻阿富汗大使徐飞洪曾在介绍中国在阿富汗投资的项目时,特别提到两个经典案例,一是由国有企业中冶联合江铜投资的艾娜克铜矿项目,另一个就是明海钢厂。

  但更多时候,余明辉喜欢为一些初来乍到的中国同胞提供帮助,从签证、物流到解决纠纷、住宿,许多人因此叫他“搞得定的余大哥”。

  2007年,在中国驻阿大使馆的支持倡议下,16家在阿富汗合法经营的中国民营企业联合成立了“阿富汗华商联合会”,余明辉被一致推选为阿富汗华商联合会秘书长。

  “在阿富汗经商,看起来容易,起初租个大院,开个酒吧,钱就赚得很快,但对更多初来乍到的商人,对陷入麻烦纠纷中的企业,集合力量的商会,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。尤其是在异国他乡,还有什么比团结在一起更有力量?”

  实际上,不论是在阿富汗,还是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,只要团结在一起,都会产生更为巨大而影响深远的力量。

  余明辉深有体会,来阿富汗的华商,有实力雄厚者,但更多是白手起家的创业者。每个人的背后,都有着自己的故事。但在阿富汗的日子,唯有辛苦经营、艰难打拼,这才是绝大多数华商的真实状况。

  即使如此,余明辉还是喜欢。是天生不甘的性格,还是对未来的憧憬,他也不知道。他只是早已明白:

  没有真正的天堂,只有规则。(梁建刚 杜鹏燕)

  来源:解放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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